年1月22日,腊月二十,还有十天就过年了。
闻喜县的各家各户张灯结彩,兴致勃勃地准备迎接春节。
李家要比别人家的更隆重一些,因为自家的企业海鑫钢铁要在正月初八搬进新建的海鑫大厦,所以得多准备一些贡品敬献祖先,求祖先保佑。
海鑫老板李海仓为了迎接这一天,还专门定制了一套西装,做了个发型。
然而,意外比计划提前发生。
这天中午,海鑫钢铁老办公楼发出了两声枪响,董事长李海仓倒在血泊中两眼直瞪着天花板,旁边的冯引亮饮弹自尽,弹片扫过他的脑袋。
俗话说,海鑫一打喷嚏,闻喜人就感冒。李海仓一死,整个闻喜县的人都慌了,特别是李家的人。
因为李海仓什么都没留下,遗嘱、继承人名单都没有,这下谁能接替他的位置?
年,李海仓出生在山西省闻喜县一个小乡村,排行老三。
李家家境贫寒,孩子众多,好几个孩子读到小学一二年级就没再继续读了,除了李海仓。
李海仓是几个孩子中读书最厉害、最努力的人,父亲李春元知道,唯有知识高,才有出人头地的那天,于是他坚持要抚养李海仓好好读书。
李海仓也没让家人失望,从小学开始,他的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最后考入武汉钢铁大学管理工程系。
年毕业,但刚好碰上特殊时期,四处找不到工作,李海仓只得回到家乡川口村的工厂,当一名榨油工人。
但榨油程序繁杂,工资又低,李海仓离开了榨油工厂,去肥皂厂谋生,仅用两年时间就从普通工人爬到了厂长的位置,肥皂厂的收入连番好几倍。
三年后,市场上肥皂出现滞销,肥皂厂那年亏损严重,李海仓及时止损,关闭了肥皂厂,转而用这几年攒下的钱开了一家“川口综合商店”。
由于在肥皂厂积累下来的经验,李海仓开综合商店也很有一套,什么都卖,从日常用品到化工焦炭,应有尽有。
靠着这家综合商店,李海仓五年内赚到了23万元,在办商店时,李海仓了解到山西焦炭的巨大市场,料定这会是他的好机会。
年,在儿时玩伴冯引亮的支持下,李海仓凑足了40万,在闻喜县开办了第一个“联合焦化厂”,并担任了“三铁焦化厂”厂长的职位。
很快,第一年,李海仓就将40万赚了回来。
李海仓乘胜追击,一步一步规划自己的商业帝国,先后开设了海鑫房地产、海鑫轧钢、海鑫水泥、海鑫投资公司、海鑫钢铁。
年,李海仓将名下7个产业资源整合,组成山西海鑫钢铁集团,李海仓也成为了山西省第一个拥有过亿资产的大老板。
从40万做到30亿,李海仓只用了五年。
李海仓的事业稳步上升,而好友冯引亮开始走下坡路。
除了父母,没有人希望别人过得比自己好,冯引亮也是如此。
年,冯引亮的造纸厂电源出现问题,他寻求李海仓帮忙,希望从他的厂子接一股电线到自己的厂,冯引亮自己再装个电表,用电多少,冯引亮按电表度数交费。
想起自己开办焦化厂时,好友出资17万帮助自己,面对冯引亮的请求,李海仓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电线接好了,冯引亮满意地离开了李海仓的办公室。
当然,电表是摆设。因为接完电线,冯引亮做了手脚,有段时间,李海仓的电工发现,冯引亮厂子里的机器日夜轰隆隆响,可电表度数丝毫没改变,观察了几天后,电工断定对方偷电,于是私自掐断了电线。
李海仓不知情,冯引亮觉得李海仓太小气了,心有芥蒂。
偷电事件刚过去,冯引亮又摊上大事了。深秋,税务大检查,冯引亮偷税漏税,金额高达24万,被税务局抓了个正着。
虽然不构成刑事犯罪,但需要冯引亮补交税款,并罚款20万,造纸厂经营不好,冯引亮哪还有钱交罚款?
他又再次找李海仓帮帮忙,碰巧那天李海仓很忙,他让冯引亮把事情告诉办公室,等到他忙完,再让办公室汇报给他就行了。
冯引亮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他觉得李海仓显然摆谱落井下石,于是愤然关掉了电话,拉下脸皮到处借钱把罚款交上了。
祸不单行,刚把罚款交上,冯引亮又遇上难事了,山西省叫停污染严重的造纸厂经营,冯引亮的造纸厂也在名单内。
无奈之下,冯引亮再次硬着脸皮找李海仓帮忙,求他出面帮自己说说情,让政府给自己的造纸厂留一条生路。
可李海仓劝冯引亮别再挣扎了,听从政府安排,让冯引亮另谋高就吧。
冯引亮表面上笑着说“好的好的,你说得对”,内心却恨死了李海仓,觉得李海仓有钱就忘了旧情。
冯引亮暗地发誓,一定要东山再起,打败海鑫钢铁,挫一挫李海仓的锐气。
他开始炒股,可很快就把自己的家当炒焦了。自己在陌生领域失败,是很正常的事,冯引亮心想还是重新干老本行吧,于是他带着情人谷玲跑到甘肃省永昌县,承办了一家造纸厂。
然而,冯引亮又把造纸厂整垮了,这下情人不干了,陪着冯引亮耗尽了自己的青春,结果到头来一分钱都没有,她给冯引亮两个选择:要么跟老婆离婚,要么给她一笔分手费20万。
冯引亮哪还有钱,他只能再次找自己的好兄弟李海仓帮忙,李海仓劝冯引亮浪子回头,别辜负了自己的妻儿,做个有责任的男人。
李海仓的话冯引亮没有听进去,他只觉得李海仓在教训自己,他一定要在李海仓这里捞一笔钱,让李海仓长长记性。
年12月的一天,冯引亮来到李海仓的办公室,打算与李海仓做一笔生意,他愿意以万元转让纸厂地皮,李海仓觉得冯引亮狮子大开口,要价太高,当下就拒绝了冯引亮的建议。
冯引亮怒了,在办公室破口大骂,骂李海仓忘恩负义,得了便宜还卖乖。
冯引亮一声怒吼,引来了李海仓公司员工的围观,李海仓害怕影响不好,苦口婆心劝说冯引亮,让他先回去,过了元旦自己登门拜访,到时候再谈。
然而,元旦过后,李海仓从北京出差回来,完全没有找冯引亮。冯引亮开始电话轰炸,打了好几个电话给李海仓,李海仓都没接。
冯引亮再也无法控制自己,他从抽屉抽出两把枪,开着门口那辆桑塔纳就出门了。
这两把枪是十年前就为李海仓准备好的,冯引亮知道今天它们终于要“物归原主”了。
车开到海鑫公司楼下,冯引亮从车上下来,没有拔车钥匙,也没有熄火,没有关车门,直径地走上二楼,进入李海仓办公室。
秘书知道冯引亮与老板是好友,每次他来,都不需要预约,也不需要她提前禀报,他可以直接进去,所以她也没有阻拦冯引亮。
冯引亮进去后,办公室内响起了一声巨响,秘书以为董事长与冯引亮谈事谈不妥,气得把桌上的茶杯摔了。
正在思考的时候,又一声巨响传了过来,秘书突然想起刚刚冯引亮进来时,手上好像揣着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心想完了,马上推开办公室的门。
结果晚了,李海仓两眼瞪得老大,盯着天花板,倒在血泊中,旁边还有冯引亮。
他们都没想到,当年6岁结婚的时候,那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的誓言竟然成真了。
这时,海鑫钢铁集团已经做到了年收入40亿,李海仓也刚跻入福布斯中国富豪榜第27位。
海鑫钢铁撑起了整个闻喜县一半以上的财政收入,当时流传着这么一句话:“有困难,找海鑫,和一样管用。”
闻喜县县委书记董鹏翔曾在干部会议上说:“你们每天的3个馒头,有两个就是李海仓给的。”
李海仓的突然离世,让闻喜县的每个人都慌了。
他们一方面为李海仓哀悼,另一方面对自己的未来充满迷茫,不知道谁来接替李海仓的位置,那个人又是否能让海鑫钢铁继续发光发亮?
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李海仓去世后,儿子李兆会被紧急召回国。他当时在澳洲拿着李海仓的钱逍遥快活,小小年纪,已经拥有了中年人的肚腩。
害怕李兆会一时接受不过来,家里打电话通知他时,用的借口是奶奶病危。
在香港转机时,李兆会瞥见前排俩姐妹在看报纸,头版标题是“全国工商联副主席李海仓被歹徒打死”。
李兆会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他找空姐要了一份报纸,再喝了口咖啡,再次确认报纸上所说的“李海仓”就是自己的爸爸。
下了飞机,李兆会拽着前来接机的工作人员领口,大声吼道:“是不是我爸出事了?谁干的?”
工作人员连忙摇头否认,在车上的李兆会气得连捶玻璃窗。
李兆会回到家,李春元组织李家内部开会,讨论海鑫钢铁继承权归谁,李海仓的股份又该怎么处理。
会上,老五李天虎和老六李文杰争起来了,他们都想当董事长。
李春元左右为难,最后他提议李兆会继承父亲李海仓的位置,合情合理,老六辅佐李兆会。
老父亲话音一落,大家都知道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自然没再争下去了。
就这样,没有经验,就连钢铁是什么玩意都不知道的李兆会被推上了宝座。
李兆会完全没有底气,他就像被强行披上龙袍,架上王座的皇帝,被迫放下外面的莺莺燕燕,拿起那些繁杂无聊的文件,强行摆出一副老板的样子,处理事务。
李兆会不只一次表达出自己的恐慌,“我觉得我没有这个能力,有太多的人比我适合这个角色。我很软弱,不想受这份苦,想逃避。”
他甚至还想着把位置让给他的五叔、六叔,可李春元严肃地跟他说:“你是李海仓的儿,这个位置就必须你来坐,就算你想让位,你觉得你要让给谁?你给了你五叔,六叔不高兴,你给了你六叔,五叔不乐意,里里外外都不讨好。”
爷爷的话让李兆会更加难受,他不想父亲几十年打下的江山,毁在自己的手上,可还能怎么办?只能硬着头皮上。
李兆会剪掉了原先留的朋克头发,开始拼命恶补钢铁行业的知识,学习企业管理。
也许是继承了父亲李海仓聪明的头脑,或许是李兆会自身有天赋,很快李兆会就对公司的业务轻车熟路。
年,海鑫钢铁集团搬到了新址,丝毫没有收到李海仓离世的影响,稳步发展,集团资产总值达到50多亿元,上缴利税超过10亿元。
下半年,李兆会豪掷一亿建造高炉煤气发电厂,使得海鑫集团年钢铁总产值达到70亿元,几乎是李海仓在世时创下的钢铁量的两倍。
李兆会用行动打消了闻喜县人民的疑虑,他们都觉得李兆会青出于蓝胜于蓝。
年,李兆会以30亿财富首登福布斯中国富豪排行榜,排名第19位。
但此时海鑫钢铁集团的繁荣,就像一场限时表演,外面的人看到了精彩,里面的人只能看到表演的套路。
李兆会开始玩起了资本市场的游戏。
年,李兆会入股民生银行,到年上半年他抛售手中民生银行近1亿股,成功套现超过10亿元。
年,26岁的李兆会成为山西省最年轻首富,身价亿,享尽荣华富贵。
之后,李兆会先后投资了中国铝业、兴业银行、益民商业等上市公司,但均无收获。
年11月,李兆会花费11.8亿买下银华基金20%股份,结果5年后,西南证券以同样的价格买回了这20%的股份。
也就是说,五年期间,李兆会在这20%银华基金股份中,一分钱都没赚到。
李兆会愈发将海鑫钢铁的重心放在投资上,而非老本行钢铁。
他以为经营公司就是简简单单的资本运作,可他不知道,资本运作有时就是一场赌博,一遇到不景气的时候,全盘皆输。
年,老六李文杰劝说李兆会及时收手,做回实业,别再搞投资那种虚假的小把戏。
可现在的李兆会,已不是刚开始接手公司的李兆会。
他没有了当初瞻前顾后、唯唯诺诺的畏惧心理,滚滚而来的金钱让他觉得自己在管理公司上非常有天赋。
李文杰的话他不但没放在心上,反而他觉得他与自己作对,于是将李文杰踢出海鑫。
在事业上李兆会大展拳脚,在终身大事上李兆会更是丝毫不敢怠慢,工作撩妹两不误。
年,在一次饭局上,李兆会靠着他那从澳洲学来的情话撩到了女明星车晓。
年,李兆会高调迎娶了车晓,婚礼现场布置极其奢华,多辆豪车,多桌酒席,每个到场的人都有块红包。婚礼总共花费0万元。
到场的员工表示:“从没看过李兆会在钢铁上有如此大方的投入。”
但这场婚姻只维持了15个月,两人便离婚了,李兆会大方地给了对方3亿元的分手费。
此时钢铁行业正面临一场大风暴,但李兆会丝毫不理睬。
年,钢铁市场价格疯狂下跌,广钢因连续两年亏损戴上了“*ST”的帽子,鞍钢、韶钢、重钢三家公司首度出现亏损,鞍钢全年亏损21.51亿元。
到了年,钢铁行业已经“病入膏肓”,中钢协紧急召开钢铁企业财务工作座谈会,讨论如何提高钢铁企业和行业经济效益,度过难关。
但李兆会没有参加,他随便派了个手下去应付场面。
比起拯救集团,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为他的婚姻大事做准备。
年,李兆会又娶了女演员程媛媛,为了博得妃子一笑,李兆会投资一部电影3千万,让程媛媛当女主角。
而在此之前,海鑫集团上上下下已经停薪4个月了。
年3月19日,海鑫钢铁的六座高炉先后熄火,厂区宣布停产。
海鑫钢铁的债务已达亿元,银行几次上门讨债。
面对海鑫钢铁如今的局面,李春元再次出山,他命令几个儿子各拿出1亿支援海鑫,可没人愿意。
毕竟在李兆会接班后,他将李家人全部踢出海鑫,包括李天虎和李文杰。
有钱时仗势欺人,没钱再来讲亲情,搁谁谁都不乐意。
年6月11日,海鑫钢铁正式向政府申请破产重整,李兆会成为舆论焦点。
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般的队友。妹妹李兆霞为了证明海鑫钢铁还有钱,私刻港口公章,提走了一船大约10万吨的进口铁矿石,被起诉诈骗罪。
李兆会为了赎妹妹出来,卖掉了自己的私人飞机,换来了3亿元,救妹妹出来。
河北建龙集团接下了海鑫这个烂摊子,老板张志祥仅用两年时间,就让海鑫“死而复生”。
然而,这又有什么用,海鑫已经成为别人的公司了。
年,李兆会名下两处房产、3个车位,被置换成万元,被一家外资债权银行收走。
第二年,太原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布了一批失信被执行人名单,李兆会榜上有名。
如今,李兆会躲在何处,没有人知道。只听村里人说,“这两年就偶尔傍晚能看到陌生的车子开进李家,据说是他回来看爷爷。”
在李海仓离世之前,海鑫钢铁集团已经做到了年收入40亿,发展势头正旺。
李海仓恐怕怎样都没有想到,自己辛辛苦苦创立的商业帝国,儿子仅用10年就将它夷为平地。
李海仓37岁时,创建了海鑫钢铁集团,成为闻喜县的骄傲,而李兆会37岁,却成了海鑫集团的罪人,成为闻喜县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这多么像一场戏剧,却真的如同一场不可挽回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