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建军丹阳郂狗会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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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年仲夏时节,我在大学学习期间,一天中午,在宿舍和宿友们照例午休的时候,同宿舍的班长打开半导体,正在有心无心地收听着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的午间节目,一则由《人民日报》社当涂记者站记者张政国先生撰写的关于我的故乡丹阳镇的专题报道(题目大概叫《南镇与北镇》),引起了我和宿友们的一阵兴奋。其中,关于丹阳郂历史沿革与“狗会场”的情节,让我和我的宿友们至今仍记忆犹新。

  我的故乡丹阳,是一个位于南京中华门外往南约50公里的苏皖交界上具有多年历史的江东小镇,因地理位置位于原丹阳湖湿地之北缘故而得名。秦朝时期,这里就与秣陵、湖塾一起成为历史上有记载的江东三大郡城。《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南巡,曾于公元前年“浮江下”“渡江渚”“过丹阳”。《三国志》中东汉末年三让徐州的陶谦就是丹阳人。唐朝之前,丹阳郡及其湖域的地理概念比较广大,是以现丹阳镇为中心、向南辐射大约公里左右、直至现在的芜湖、宣城附近的大片江东湿地和丘陵区域。唐代诗仙李白晚年客居当涂,曾数次赴丹阳横山访友,所赋《赠丹阳横山周处士惟长》诗作中有“周子横山隐,开门临城隅”“时作白纻词,放歌丹阳湖”等佳句。唐贞观年间,不知是出于何种原因,丹阳郡治被迁至现在镇江以东的曲阿;从此,这个曾喧嚣了约0年的江东郡城,终于迫不得以衰落下来。明朝的时候,这里属于南直隶太平府(即今当涂)管辖。清康熙六年,江南省拆分为江苏、安徽两省,这个小镇以一条小巷为界也被拆分为南北两部分;北边的部分称为北镇,隶属江苏江宁;南边的部分称为南镇,隶属安徽当涂;故有鸡鸣两省之说。北镇因地域较南镇稍小、人口也略少,且要与镇江东边曲阿的丹阳作行政上的区别,故地理上被称作小丹阳;而南镇则一直习惯传称丹阳镇,以示正宗与传承。这个小镇的人们讲话腔调与淮扬话非常类似。南北二镇周边农村人称镇上的老街为“丹阳郂”,意思实际是淮扬土话中的“丹阳街”。

  多年来,这里因地处江东吴楚之交,拉锯式的战争、频繁的洪涝灾害以及长期的围垦造田,使得原先约有多平方公里的丹阳湖湿地目前仅在新市镇南的丹阳湖军垦农场附近残存一些狭窄的运粮水道以及博望镇以南的石臼湖、固城湖、南漪湖等几片水域。明清以来,这里已然成了粮食生产基地和粜米经营中心,行商气氛颇为浓重。当地所谓“丹阳的店、新市的田、博望的铁”,讲的是民国前后当涂县丹、新、博三镇的地方营生特色,丹阳郂市井商埠林立的场面,可见一斑。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少年时期生活在丹阳郂时的映象记忆,与现在的苏州山塘街、平江路里的老街巷白墙、黑瓦、风火墙、石板街、车辙沟等建筑场景倒是非常相像,不长的“丁”字老郂上基本都是上木门板的破旧店铺;小学校前的“虫王庙”小广场,作为历史传统的核心之地,是人们柴薪茅草早市交易的专用之地。

  丹阳郂最热闹的场面应该是“狗会场”。“狗会场”在丹阳土话中是“赶会场”“庙会”“赶集”的意思,一般每年有四次,分别是农历五月十三、六月廿四、七月二十和九月廿三,其中尤以农历五月十三的“狗会场”最为隆重、闹猛。

  丹阳郂“狗会场”是有来历的。据传,汉朝丹阳郡的邑侯刘敢喜欢养狗,于是在现在为丹阳中心小学校的“虫王庙”(即“城隍庙”,也就是他当年的王宫)养了好几百条狗,每到饭点的时候,就有专职太监安排给狗吃饭。狗狗们很听话,到了饭点就集中到丹阳小学校前面的城隍庙小广场汇聚,如同狗狗开会。久而久之,人们就将这个小广场称之为“狗会场”。后来有一天,也就是农历五月十三,刘敢去逝了;狗狗照例聚汇,没吃的了,就有居民自发来“狗会场”给狗狗们东西吃;人多了,卖小吃的就多起来。后来,纪念邑侯刘敢驾鹤仙去的日子,就演变成到城隍庙祭祀;再后来,就逐步演变就成固定日期的小商品集市贸易节了。

  在中国民间,农历五月十三其实是伽蓝佛祖的生日,老百姓心中现在也转换成关公的生日。在丹阳郂,这一天总会下点小雨,掺和着“关老爷磨刀”的民间传说,经过多年的口传嫁接、牵强附会,丹阳郡邑侯的祭日,就这样演变成为他的“转世投胎日”,成了伽蓝、关公之类的人类精神归宿似的一位神人纪念日,被人拿来供奉、祭祀和消费了。另外,也许是为了避讳,丹阳郂人至今仍将“敢”字读为“枸”字。

  丹阳郂西边的秦城圩村边有一座“牛王庙”,就是现在的丹阳公墓位置上,好好的风水宝地,曾经的庙堂扒光了,封土堆也扒平了,让给乡民做了公墓,也值!所谓“牛王庙”,实际是祭祀刘姓郡王宗祠之类的遗址讹传而来的。

  丹阳郂南边的墩庄遗址,当地人称之为“大坟头”“小坟头”的两处相距不远的大型土墩,丹阳土话也叫“大埂(墩)头”“小埂(墩)头”,现大致仍呈方形、坍塌后的土墩样子,据考证就是汉朝丹阳郡的邑侯和王后的墓址。小墩头中间还残存穴眼遗迹;大墩头西南角和东北角曾经各有一座小庙,现在东北角的土地庙还保留着,旁边再建了新的城隍庙和观音阁;西南角的小庙原是观音庙,我小时候还见过里边墙上画的观音,被一农家占用,现在破草房翻建了二层小洋楼了。我对这两座小庙的考研结论是:原为侯王坟和王后坟的守墓人的值班用房,后来演变成土地庙和观音庙或娘娘庙。

  我少年时期根本就不知道有所谓“狗会场”的传说,因为那时正值文革十年,这种传统,被作为“封资修”“四旧”之类的东西给强迫禁止了。到了年,那是粉碎“四人帮”后的第三个年头的五月十三,这一传统民间庙会形式被悄悄恢复。那时,我正在丹阳小学附中读初二。映象记忆中,小学校门前的小广场,那是我们早上做课间操的地方,突然一天被不知道哪来的一个个摆摊的小贩们拉棚搭铺地全面占领了。由于没有办法做课间操,于是我们这帮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穷孩子,终于乘机蹓出校门到摊贩场间转了一圈,有点类似现在苏州石路“轧神仙”的感觉。放学回家问起家里老人,才知道这种场景,叫五月十三“狗会场”,是以前老丹阳郂的传统庙会。

  这一年的五月十三“狗会场”,现在回味起来,小商品无非是些色彩斑斓的米糕糖、粽子糖、洋泡泡、竹蜻蜓、玩具蛇之类骗骗小孩零钱的小玩意,和一些诸如畚斗、扫帚、竹篮、板刷、镰刀、锄头、钉钯之类等上不了台面的农村基本生活、生产小用品而己,商品物资并不怎么丰富。但对我们这些没开过眼界的小孩来讲,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见闻了。

  始于年春天的全国范围的改革开放,极大地释放了尽快改善生活需求的广大群众的劳动和交易热情。到了这年夏天的六月廿四,丹阳郂“狗会场”影响明显壮大起来,贩子、商品和人员也多起来了,甚至还来了打把式卖武艺的。到了七月廿二,丹阳郂这一传统庙会形式终于被峰涌而至的小贩和广大民众彻底攻陷。小镇老郂从东关口到西皋场,从南镇到北镇,从东桥外的丹阳寺到镇西的杨家桥,不长的狭窄的街道、马路实在有点承受不了了,宁丹路连接江宁的镇内一段马路,以及东桥外中河东到镇西杨家桥的当博线过镇主马路出现了严重的交通阻塞。

  第二年的五月十三“狗会场”,丹阳郂南北二镇的政府、工商、交管等行政部门吸取了教训,联合起来,提前进入了谋划。为了和传统“庙会”文化上有所区别,他们给“狗会场”起了一个比较“高大上”的名字——丹阳镇物资交流大会。老百姓可不理会什么“交流大会”说法,仍然习惯上照旧称之为“狗会场”。高音喇叭里不停地宣讲着市场的分片管控措施,比如某段至某段地界是卖吃的,某段是卖竹木器家用的,某段是卖金属器材的,颇有点官办指导的意思,主要还是为了尽量保障交通和防止发生踩踏事故。贩子们在这里能租借或抢占到一平方的设摊面积,似乎都是非常幸运的。

  父亲也加入这个大军。

  “狗会场”的恢复,让作为木匠出身的父亲以及一帮丹阳综合厂木工车间的工友们看出了商机。于是父亲和几位工友商量集资去横山林场采购木材,回来利用工余各自加工一些民用家俱投入市场销售,以赚取一定的收益贴补家用。

  父亲这次决策比较准确,考虑到农村当时有很多农家翻修新屋,他做了十几张农村堂前用的长条形香案桌子,还请了专门的油柒匠做了近似有木纹的面柒,结构、功能上符合传统农村的使用,外型上不落俗,当时看来还很漂亮、新颖,价格也适中,在当年五月十三的这次“狗会场”上,一下子就销售一空,狠赚了一笔,几乎顶了在丹阳综合厂干一年的工资收入,开心得不得了。以后一发不可收拾,每次“狗会场”前都要提前做上一批自产自销的木器家俱,以参与销售,增加了家庭收入,改善了家庭基本生活需求。

  上世纪80年代的丹阳郂“狗会场”,形式上为农村商品交流提供了自由的平台,这是当时生产、生活资料极其贫乏的状态下自然而然被激发出来的一种比较原始的小商品交流模式。当时“狗会场”所获得的商品交换氛围,也引起了周边乡镇的效仿。小贩们、手工作业者们开始想方设法挖掘周边各地乡镇“狗会场”的集市清单,例如,新市镇的三月三、博望镇和薛津镇的三月半、横溪镇的六月十三......等等,然后成群结队地赶去开展设市交易活动,极大地刺激了农村小商品经济的交流。

  与此同时,上山下乡的知识青年们开始陆续返城,一大批60年代出生的人开始走向社会,社会劳动力开始过剩,需要自找“饭碗”就业;乡镇集体经济的僵化模式和可怜收入,也不足以支撑日益增长的人们基本生活需要;始于解放后公私合营、大跃进、人民公社等潮流下形成的集体机制中的大批有一技之长的手工从业者们开始不淡定了,他们纷纷寻求逃离固有机制而自谋出路;也是得益于当时宽松的改革开放政策,所以才造就了随后而来乡镇个体户经济的蓬勃生机。到我年离开家乡上大学,这个小镇已经几乎成了自由市场的典型代表,郂上的人流和摊市每天都和“狗会场”时差不多。宁丹线和当博线的过镇公路每天都被摊贩和人流堵塞得非常严重,车辆没有半个钟点是过不了镇上的。

  当年张政国记者撰写的《南镇与北镇》专题报道,也正是基于这样一种场面和情景,对丹阳郂南北二镇活跃的经济状态进行了对比、概括、总结,基本反映了当时改革开放初期这个江东典型农村集镇所出现的自由经济的繁荣、活跃,以及乡镇企业的初步兴起时安徽和江苏两地政策响应的不同步、管理上的无头序和自由市场经济因井喷式发展而欲罢不能的矛盾状态。三十多年前,这样一篇报道,在当时媒体流传非常有限的条件下,能够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这样的全国性媒体播出,应该是一件非常特别的事件。我不知道当时的本土受众能有多少人知道有过这篇报道的事,我也不知道当时的地方政府对此报道的宣传效果、态度作了怎样的评议和反思。在千里之外异乡学习的我,获得与家乡直接相关的媒体新闻报道,纯粹是一种在偶然。当年假期,我还专门为此写了一遍关于当地乡镇企业的调查报告,作为我的假期社会实践作业。

  今天的丹阳郂,那个曾经老朽般破败的江东小镇,在改革开放40年的洪流中,不断地扬弃着、更新着、荡涤着,被悄然地、初步地城市化了;当年那老郂上人流熙熙攘攘“狗会场”的样子,却还象一道风景照依然存在着。尹学焕家摆在老郂中心的五金手工作坊小店已

  三代人,七八十年历史了!我少年同学王荣家的姊弟馄饨“骆驼担子”历经40年终于变成馄饨店了!中河东圩埂上的建房木料市场中的木料似乎还坚强地一撮撮地挺立着,应该也有40年了......郂上的建筑物几经翻新,所有老郂的建筑烙印几乎荡然无存。没有了当年的石板街、车辙沟、红门板以及斑白沧桑的石灰墙皮,没有了当年青石板砌就的约2丈宽三孔老东桥,没有了“虫王庙”小广场,没有了“宁波床”式的“忠”字台......当年老郂上的石板成了郂心下水道的代用建材被永久地埋藏于地下了;当年的柴薪茅草集市早已不知所终,成了今天颇有CBD风采架势的所谓“中央城”;当年的东桥外当博过镇马路成了今天的“农民郂”;当年的宁丹路河埂边的杨柳滩已被菜市场、商住楼所占领;当年的丹阳寺遗址历经作为日伪兵站、综合厂、轧钢厂、耐火材料厂后,最终华丽转型,脱变成为现代派商品住宅小区......这就是这批上世纪5、60年代出生、生活在丹阳郂的人们,在改革开放40年现实条件下打拼、奋斗、建设的成果。他们以自己的全部身心,从鸡叫做到鬼叫,自觉地融入了改革开放的大潮,努力改变着自己的生活状态,体会着劳动者的收获和快乐。

  老丹阳郂今天的东关口、西关口在哪里?朱家山、西皋场、高门槛在哪里?头甲郂、二甲郂、三甲里又在哪里呢?炮仗店、小鱼行、生猪行呢?糕饼坊、榨油场、豆腐坊呢?缝纫社、食品公司、新华书店、文化站呢?利民饭店的水锅炉子呢?粮栈的石牌坊呢?运粮的木帆船呢?一人巷的老井呢?“忠”字台的台基呢?广爷家小院后的哑弹呢?布店的夹票蹓子呢?“仁厚堂”中药店的铜碾子和抽屉格子呢?徐剑萍的书场呢?西河沿的天主教堂呢?“泰昌牙科”的幌子呢?回族老人的羊肉面馆呢?费明龙烈士曾经捐给新四军作军费的18间店铺呢?……随便郂上拦住一个丹阳郂人打听一下,恐怕没有多少人能还原得出来了。我想他们中会不会也有人在思考这些问题:当年为什么唐朝政府要将丹阳郡治搬迁到镇江曲阿?康熙年间为什么要将这所老郂残镇一分为二?新时代年马鞍山市析分设立博望新区时为什么反而要置丹阳中心于其附庸?改革开放这40年间,这个分属苏皖两省同管的、如今估计共约有10万多人口的江东小镇上的人们一直在被不断的失落、维持与革新交替推动着、劬行着,不屈不挠地追赶着时代的潮流和发展的梦想。

  如今又到了每年的农历五月十三,想起前些年这时节“博望印象”   人当思旧,器惟求新。这种怎么看着有点类似《清明上河图》的“狗会场”情形和画面,不会正是老丹阳郂乡亲们竭力渴望保留下一点可作为历史和文化传承见证的印记吧!而那“狗会场”的喧闹和噪声,分明是在强烈地呼唤着象我这样的老丹阳郂文艺傻瓜,来给他们解锁和分析被尘封的历史和基因,检揩和提炼被埋没的文化脸谱上的皱褶与铅华;同时也似乎是在竭力呼唤着那些本土小鲜肉们,快来在如今物质财富极大丰富起来、新时代高质量、高品位发展新理念驱动下,接续塑造、描绘丹阳郂新世纪幸福美丽富足的未来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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