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末,《纽约时报》曾这样报道过一个中国小村庄:“这个村有人,但却有16辆奔驰轿车和多辆进口豪华小轿车。年人均收入达到美元,是中国人均收入的10倍……”
看着如此亮眼的数据,很多人会不自觉的想到天津静海区的大邱庄,作为“天下第一庄庄主”的禹作敏,在带领大邱庄村民实现创富神话的同时,也顶着“天下第一庄主”的名号响彻全国!
然而在此之前,禹作敏所在的大邱庄一直是远近闻名的贫困村,有的人家里甚至穷到连裤子都穿不上,当地有一句话广为流传:宁吃三年糠,有女不嫁大邱庄。
年,禹作敏当选大队党支部书记,当时的大邱庄周边土地多为盐碱地,压根不适合种农作物。当上大队书记的头三年,他带着大家学大寨,修台田,埋头苦耕,但一年到头依旧是入不敷出。
时间一晃到了年,这一年大邱庄生产大队党支部书记改选。穷怕的村民们提出一个口号:谁能带领大队致富,谁当书记!
47岁的禹作敏深刻认识到了村子的短板,在彻夜苦读当下政策后,他当面向广大社员作出保证:我过去三年最大的错误,就是没有带着大家富起来!再给我三年,我一定带大家摘掉贫困的帽子!不行的话我自动下台!
村民被他的话触动了,禹作敏最终顺利连任。放出豪言的他决定带着父老乡亲闯出一条新路子,苦思冥想之后他得出结论:村里那些盐碱地,干农业肯定没出路。要想富,只能搞工业!
通过市场调查,禹作敏了解到当时全国的钢材都很紧缺,而冷轧钢的成本比热轧钢要低,利润空间也大。于是他大胆做出决定:开冷轧钢厂。东拼西凑凑足15万元后,禹作敏派人去全国高价采购钢材,然后从天津买来废旧设备。
钢厂开工当年,就有了17万元盈利。尝到甜头的禹作敏立刻迈开大步,带着大邱庄开始了转型之路。继轧钢厂之后,大邱庄又办起了印刷厂、电器厂、高频制管厂,每个厂再以滚雪球的方式建出若干分厂。
年,大邱庄全村拥有承包单位15个,固定资产万元,年利润达到了0万元。年,大邱庄工业产值达到了5亿元,税后纯收入达到了惊人的万元。
昔日吃糠咽菜的大邱庄,如今变成了远近闻名的“致富庄”,村民全都开上了小轿车,住上了大别墅。禹作敏充分调动起了村民的积极性,他给承包人开出了惊人的激励计划:工厂每创造万元利润,承包人(厂长)个人提成10万元。
受益于时代红利和禹作敏的敏锐洞察力,大邱庄的发展如同火箭一般扶摇直上,到了年年底,大邱庄共有工业企业多家,创造了1多个工作岗位,固定资产总值超15亿元,工业总产值超40亿元,利润超4.7亿元。
在实打实的成绩面前,禹作敏头上的荣誉也接踵而来:刚开始是天津市“劳动模范”;后来是全国最佳农民企业家、全国改革人才金杯奖,全国十佳农民企业家、全国劳动模范……
有了一大堆头衔后,不少人发现,禹作敏变了。首先改变的,是他的个人生活,他给自己配备了当时最新的奔驰。
致富买车,并没有什么不对,但禹作敏却非要神气活现的说:“我就是个农民,没有级别待遇,我就不管这规定那规定,就坐奔驰,我们自己挣钱买的,怎么了?”
一个全国劳模曾三次带队到大邱庄学习,据她后来回忆,第一次去大邱庄时,禹作敏亲自接待,说话客客气气。而第二次去时,禹作敏已经不是谁都见了,这次“接见”她时,禹时刻不忘炫富:“你看我这张办公桌多少钱?一万多块!这把椅子,也是一万多块……”
当时禹作敏有句名言:“低头向钱看,抬头向前看,只有向钱看,才能向前看。”与此同时,禹作敏的居住条件也起了变化。他原先住在大邱庄专门建造的“人才楼”,村子有了效益后,他很快住进了独门独户的豪华大别墅。
他给别墅配置了“传达室”和“警卫室”,同时还请了至少8个保镖,日夜守卫。其次,对于带领乡亲们打造出来的基业,他也有了新的想法,在一次座谈会上,禹作敏公开表示:
“我们是白手起家,现在每个集团都有十几亿资产。这究竟是属于谁的?是个人的?是集体的?都难说。大队没给一分钱,当初向银行贷的几万元款都还了,国家也没有投资。这几十亿资产是我的也可以说。”
在这种思想的鼓动下,禹作敏把小儿子禹绍正选为“接班人”,年,禹作敏又自我做主,把大邱庄的所有产业调整为“大邱庄企业(集团)总公司”,下设5个集团公司。总公司设董事会,禹作敏自任董事长,25岁的儿子禹绍正担任总经理。
虽然禹作敏一再标榜说自己基本不拿钱,但事实上,他儿子担任总经理后,光是年薪就开到了70万元,他家亲戚包括族人,都领着“天价薪水”,至于他们的所有日常开销及相关报销,都是一笔“糊涂账”,没有人说得清,也没人敢说。
从上世纪80年代末起,不少和禹作敏有过交集的人就发现,他的派头越来越大,到后来,他是“省部级干部挑着见”。
一次,一群从北京来的作家到大邱庄参观采风,禹作敏根本不见这群作家,还让人传下话:“要写就写一句话: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后面再加一句:“没有禹作敏,就没有大邱庄。”
忘乎所以的禹作敏还自己出任大邱庄派出所指导员,他把全村的“经济警察”编制扩充到人,然后把自己的亲信提拔为治保主任。曾有一位香港记者和他开玩笑:“听说您是这里的土皇帝?”
禹作敏毫无顾忌地回答:“去掉个‘土’字,我就是皇帝!”既然自比“土皇帝”,他在大邱庄的横行霸道,也就可想而知了。
年3月,大邱庄工业公司副总经理刘金刚的司机高玉川只因说了:禹书记的女儿出嫁,在县城盖小洋楼花了不少钱。结果这个司机在审讯拷打下被逼得服毒自杀(未遂)。
后来禹作敏得知这句话司机是从刘金刚那里听来的,又开始追究刘金刚责任。公司副总经理张玉英劝他“不要兴师动众”,很快就被逼搬出了“人才楼”。
年4月,禹作敏的侄女说大邱庄家具厂的副厂长刘金会曾猥亵过她,禹作敏怒不可遏,立刻派人把刘金会痛打一顿。这还不算,他又指使亲信在大街上拦住刘金会的父亲刘玉田痛打,当街上把人活活打死。
7名打手被判刑后,禹作敏认为有关部门不给他“面子”,于是召开全厂大会声讨刘玉田,并组织多名不明真相的群众到司法机关游行抗议。
“天狂有雨,人狂有祸”,很多知情人都知道,禹作敏的祸快来了。
年11月,只有45岁的大邱庄华大集团公司总经理李凤政忽然倒在了会议桌上,李凤政一死,揭开了华大集团公司一个高达3亿元的债务窟窿:2亿是银行贷款,1亿欠的外债。
华大领导层贪污的事被人报了上来后,禹作敏大怒,他单方面宣布撤销整个华大集团,资产并入其他四个公司。
与此同时,他让人准备好了皮鞭、电警棍等工具,开始对华大9名副总经理进行逼供。这些人在大冬天被剥光衣服,禹作敏亲自带头上前抽耳光,要求对方承认自己有问题,谁打人出手狠,他当场奖励现金。
终于,12月13日,26岁的华大员工危福合被活活打死,危福合于年慕名来到大邱庄工作,负责华大公司养殖场的基建,在被逼交代“贪污问题”时,他拒不承认,随即被数十人殴打。
危福合被打死后,禹作敏没有劝参与人自首,而是轻描淡写给县公安局打了个
“我们这里死了个人,在审查他经济问题的时候,忽然冲进来一群人,把他打死了,要不你们来一下?”
随后,他组织人清理现场,同时伪造了两页危福合的口供,医院找到尸体按上了手印。但法医鉴定危福合身上的伤痕发现,禹作敏说的“突然闯进20多个人把他打死了”完全不能成立。
得知消息后,禹作敏立刻安排带头打人的刘云章等人外逃。12月15日,当天津市公安局的6名刑侦技术专家进入大邱庄,准备对危福合一案进行勘查时。禹作敏命人:扣人扣车。
六名干警被几十个大汉锁在了楼里,禹作敏对着两名带队的干警大发雷霆:“谁让你们来的,不就是打死个人吗……”在被扣押13个小时后,禹作敏才下令放人。与此同时,他甩出6.5万元,要求危福合的家属把尸体拉回老家火化,再也不要出现在大邱庄。
禹作敏下令扣押公安干警一事引起有关部门的震惊。年2月中旬,天津有关部门做出决定: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刘云章等4名嫌疑人缉拿归案。
2月17日,天津公安局派出名干警前往大邱庄,对于前来沟通的相关人员,禹作敏表示不同意干警进村执行任务,并放话:“发生矛盾冲突,你们不敢保,我也不敢保,群众不懂法,我也不懂法,我负不了这个责任。”
与此同时,他又在大邱庄内煽动大批工人开始集结和巡逻,他们把汽车、拖拉机、马车以及油罐车被开到一起形成路障。为避免酿成冲突,最终天津公安局决定只留下30名干警待命,其他干警当日撤回。
第二天上午,禹作敏召开了全村大会,声称市里共派出0多人的部队,携带小钢炮、催泪弹和警犬到村里搜查,他称“我怀疑这不是来破案的”……
大批村民被煽动起来,但这次有关部门没有让步,而是要求在2月19日18时前,执法人员必须进入大邱庄执行公务。到了当天17时,禹作敏终于同意20多名执法人员进村张贴通缉令和去通缉犯住所搜查。
但当这些执法人员一进村头,就被几十辆车围住了,还有大量群众随时随地“簇拥”着执法人员。
年3月中旬,历尽千辛万苦,四名案犯中两人先后被抓获,两人投案自首。到了4月上旬,禹作敏的犯罪证据基本上调查清楚。4月15日下午,禹作敏接到通知:有关领导请他到天津市俱乐部谈话。
考虑再三,禹作敏带了贴身保镖和三名亲信一起前往。进入俱乐部,禹作敏发现等在房间的是一群全副武装的公安干警,他被捕了!
8月23日和24日,天津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法对禹作敏和7名同案犯所犯罪行为进行公开审理。最终,“能人”禹作敏跌落神坛,被判有期徒刑二十年,剥夺政治权利二年。
入狱后的禹作敏表现出了诸多不配合,他不愿意理发,不愿意吃监狱提供的伙食,还对监狱管教干部说:“晚上饿,睡不着!”
监狱让他家里人送来一些钱买点心,每次买完和禹作敏核账时,他都会非常不耐烦的说:“算了算了,这算花钱吗?我听见0元以下的就烦!”
但随着时间的过去,禹作敏对监狱的生活开始习惯起来,他也渐渐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同时他对自己出狱的时间非常乐观,刚进去就曾说“我今年是回家过年了”。但随着希望的破灭,他的情绪也渐渐低落起来,他想不明白:自己当年费尽心机编织的“人脉”,怎么一点用都没有了?
过于峰回路转的人生,对禹作敏的精神造成了很大冲击。年10月3日,69医院去世。
关于他的去世,当时不少媒体报道的是“禹作敏服用大量安眠药自杀”。天津方面和大邱庄给出的说法是“禹作敏绝非自杀”。10月4日,禹作敏的遗体在静海县火化,随后骨灰被运回大邱庄。
按照大邱庄的习惯,不管谁家有人过世,大家都要送钱随分子,但在葬礼期间,禹家人拒绝了一切分子钱。禹作敏的骨灰被葬入村头祖坟与妻子合葬,如果不细看墓碑,没人会想到普普通通的土包下,埋葬的竟是曾经名噪一时的大邱庄“庄主”。
禹作敏的一生令人唏嘘,有人说:他本是借着国家的大趋势发展起来的农民企业家,却错把时势当成了自己高人一等的才能,最终自我膨胀,在骄横中跌落“神坛”走向败亡!